第五章 手段
第五章 手段
第五章 手段 摄影棚的灯光永远明亮得不近人情,将每一粒飘浮的尘埃、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照得无处遁形。 席予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这不太像他的习惯——通常他会精准地卡着点出现,不多一分,不少一秒。但今早他莫名地心神不宁,与其在酒店房间里对着墙壁发呆,不如早点过来。 化妆间里已经有人在忙碌。小玉和化妆师刘姐凑在手机前,头挨着头,压低声音却压不住语气里的兴奋。 “这女的背影……身材绝了啊!”小玉啧啧感叹,“虽然糊成这样,但你看这肩颈线条,这腰臀比——” 刘姐滑动着屏幕:“顾霄哎!他之前不是传和那个选秀出来的小姑娘吗?这么快换人了?不过也是,这种才子,身边从来不缺人。” “你说这女的是圈内还是圈外的?穿得挺有品味的,这外套我看着眼熟……” “肯定不是一般素人。顾霄那眼光多挑啊,前女友不是超模就是小花……” 席予原本无意听这些八卦。他走到自己的位置,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目光落在镜中的自己,略显苍白的脸色,眼下淡淡青影。昨夜他又梦见赫晚,梦里她还是在小巷里,但这次她没有推开他,而是踮起脚吻了上来。醒来时床单上一片狼藉,他冲了半小时冷水澡,仍然无法平息那股从骨髓里烧起来的燥热。 就在他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今日的工作时,小玉的手机屏幕朝他这个方向不经意地转了一下。 只是一瞥。 时间仿佛在那个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声音,所有的动作都变成了慢镜头。席予看见屏幕上的照片,酒吧门口,霓虹灯模糊的光晕,男人搂着一个女人的背影。男人的脸很清晰,是顾霄,那个以不羁和才华横溢闻名的音乐人。而他怀里的女人…… 背影被光影切割得半明半暗,长发在夜风中扬起一缕。黑色的外套,修身的牛仔裤,蹬着一双短靴。身形,姿态,甚至那微微偏头的角度? 赫晚! 席予的呼吸停滞了。血液在耳膜里轰鸣,却又觉得世界寂静得可怕。他盯着那张照片,瞳孔不自觉地收缩。照片下的配文像针一样刺进视线:“音乐才子顾霄夜会神秘女郎,深夜同返酒店,举止亲密……” “予哥?予哥?” 小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席予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小玉担忧地看着他,“是不是没吃早饭低血糖了?我去给你拿点——” “没事。”席予打断她,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有点过于平稳了,“手机给我看看。” 小玉不明所以地将手机递过去。席予接过,手指在屏幕上放大那张照片。 无数的可能性在脑海里冲撞,每一种都让他胃部痉挛。她和顾霄?什么时候的事?在认识他之前? “这女的你认识?”小玉凑过来,好奇地问。 席予将手机还回去,动作缓慢得近乎僵硬:“不认识。” 说谎和演戏一样,是演员的强项。他声音平稳,眼神却无法控制地飘向门口。赫晚今天会来,按照行程,她该来为他挑选和搭配今天拍摄要穿的Goqqi系列服装。 “也是,予哥你怎么会认识顾霄的女伴。”小玉收回手机,又兴致勃勃地和刘姐讨论起来,“不过你说,这会不会是炒作?顾霄新专辑要发了……” 席予没有再听。他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但眼前反复出现的,是两幅画面交替闪回:小巷里赫晚被他吻得唇色潋滟、眼神迷蒙的模样;热搜照片里她被顾霄搂着走进酒店的背影。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脏的位置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猛地睁开眼,镜中的自己眼神阴郁得陌生。 “早。” 清亮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席予全身的肌rou瞬间绷紧。他缓缓转过头,看见赫晚推门进来。她今天穿了一件燕麦色的高领毛衣,黑色阔腿裤,外面套着浅灰色的长款大衣。头发利落地扎成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对珍珠耳钉。脸上化了淡妆,看起来精神不错,甚至可以说……容光焕发。 和照片里夜会顾霄的女人,判若两人。却又分明是同一个人。 “早。”席予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不可思议,“你今天气色很好。” 赫晚笑了笑,那笑容自然得体,看不出丝毫破绽:“昨晚睡得不错。你呢?看起来有点累。” 她在关心他。或者只是客套。席予分不清,也不想分清。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左手上,戒指还在,静静地圈在无名指上,在摄影棚的灯光下反射着细微的金属光泽。 “还好。”他简短地回答,移开视线,强迫自己看向镜中的倒影,“今天麻烦了。” “应该的。”赫晚放下随身的大托特包,从里面拿出iPad和几本厚重的面料册,“Goqqi这季的主打是‘流动的雕塑’,线条感和垂坠感很重要。我昨晚看了他们送来的全部单品,初步有几个搭配方案,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她走过来,自然地拉过一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仿佛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尴尬。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飘过来,清冽的雪松混合着一点橙花的味道。很职业,很干净。 可席予却恍惚间仿佛闻到了另一种气息,木质调的男香。 “席老师?”赫晚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抱歉,走神了。”席予揉了揉眉心,“你说。” 赫晚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探究,但很快又恢复专业:“第一个方案是这套深空蓝的丝绒西装,搭配同色系但略浅的衬衫,不要领带,解开两颗扣子,突出随性又矜贵的感觉。这套很适合今天的第一组拍摄,背景是纯黑色,光影对比会很强。” 她将iPad转向他,上面是她做的搭配示意图。图片上的模特身材与他相仿,穿着那套西装,确实很好看。 但席予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在服装上。他的目光落在赫晚cao作iPad的手指上——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涂着透明的护甲油。那枚戒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不喜欢这个?”赫晚察觉到他长久的沉默。 “不是。”席予强迫自己聚焦,“很好。就这套吧。” “那我们去试衣间,你先试一下,有不合适的地方马上改。”赫晚起身,示意助理去取衣服。 试衣间是摄影棚内临时用帘子隔出的小空间,不算宽敞。赫晚帮席予拿着外套,等他进去换衣服。帘子拉上后,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忽然变得有些凝滞。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从帘子后传来。席予背对着她,脱下身上的毛衣和衬衫,露出线条优美的背脊。肩胛骨的轮廓随着动作起伏,腰线收紧,没入裤腰。 赫晚移开视线,假装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面料册。但眼角的余光还是不可避免地捕捉到了一些画面——他手臂肌rou的线条,后颈微微汗湿的发际。 “衬衫扣子有点紧。”帘子后传来席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赫晚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我看看。” 她拉开帘子走进去。试衣间更窄了,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席予已经穿好了衬衫和裤子,正在和领口的扣子较劲。丝绒西装外套搭在一旁的架子上。 “别动,我来。”赫晚上前一步,抬手帮他调整扣子。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脖颈皮肤,温热的,能感觉到脉搏平稳的跳动。 席予垂下眼,看着她专注的侧脸。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她睫毛的弧度,鼻尖细微的汗珠,还有……嘴唇上淡淡的唇膏,是温柔的豆沙色。 昨晚这双嘴唇,有没有被顾霄吻过?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好了。”赫晚松开手,退后半步打量他,“果然很适合你。Goqqi这季的设计总监要是看到,估计想直接签你做终身代言人。” 她在笑,语气轻松,像是在开玩笑。但席予笑不出来。 “赫老师。”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嗯?” “你……”他顿了顿,所有翻涌的情绪在喉间堵塞,“结婚了吗?” 赫晚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非常短暂,短暂到如果不是席予一直死死盯着她,几乎无法察觉。但她很快恢复了自然,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怎么突然问这个?还没有,但是订婚了。” 席予的手指在袖口处停顿了一下,镜面映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光,某种被压抑的、骤然松动的情绪。 只是订婚。 这四个字在他脑海里轻轻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带着温度的碎片。订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承诺尚未被法律与仪式彻底固化,意味着那条拴住她的线,理论上还有被解开或剪断的可能性。甚至一个更现实、更冷酷的念头从他脑海中冒出来:结婚都能离婚,何况只是订婚?这认知像一剂强心针,猝不及防地注入他原本沉到谷底的心绪里,带来一阵眩晕般的、不合时宜的窃喜。 他稳住呼吸,借着整理另一只袖口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波澜,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寻常寒暄:“哦,订婚了。恭喜。对方……也是圈内人吗?” 问题抛出的瞬间,他其实在赌博。赌一个更明确的答案,来佐证或推翻他混乱的猜测。 赫晚似乎没料到他会继续这个话题,略一迟疑,摇了摇头:“不是。他在法国,有自己的工作。”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热络,更像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法国。 这个词让席予胸腔里那颗悬着的心,又往下落了几寸,落在一个更踏实、却也更加微妙的位置。距离,遥远的物理距离,在此刻被他扭曲地解读为一种机会。不在身边,意味着日常的陪伴与温存是稀缺的,意味着感情可能面临更多未知的变数,也意味着……像顾霄那样突然出现的、近在咫尺的诱惑,或许更有可乘之机。 那么,昨晚她和顾霄…… 一个更清晰、也更让他能够接受的推论逐渐成型:一个身在异国的未婚夫,一次酒精作用下的酒吧邂逅,一个以风流著称的顶流音乐才子……这一切拼凑起来,指向一个更大概率的事件——一夜情。 一夜情。没有感情基础,只是一次荷尔蒙的碰撞,一次压力的宣泄,一次或许连她自己第二天醒来都会懊悔的意外。这个认知,奇异地抚平了他刚才翻江倒海般的嫉妒和刺痛。比起“她爱上了别人”、“她有了稳定的新恋情”,“她可能只是发生了一次意外的一夜情”,显然更能被他承受。至少,这没有从根本上动摇他对于“她是命运安排来填补他缺失”的信念,只是为这条路上增添了一点恼人却未必致命的荆棘。 他甚至开始为她想各种正当的理由:她工作压力大,未婚夫远在天边,又被自己那天的唐突撩拨了心弦却无法回应……种种叠加,才导致了昨晚的失控。看,她今天面对自己时,不是依旧专业、冷静,甚至有点刻意保持距离吗?那或许就是愧疚和试图回归正轨的表现。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电光火石般掠过,镜中的他,眉眼间那层阴郁的寒气,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决心。如果只是订婚,如果未婚夫远在法国,如果和顾霄只是一场露水情缘……那么,他是不是,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这个想法让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燃起了一簇幽暗而执拗的火苗。 “那很好。”他最终说道,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平淡的陈述,“异地恋不容易,现在的社会诱惑很多。” 赫晚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尴尬,快得让人抓不住:“是啊,诱惑很多。”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拍了拍那件丝绒西装外套,“出去吧,该做发型了,别让大家等。” 席予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和镜中站在他侧后方的她。灯光下,两人的身影在镜面里构成一幅短暂同框的画面,安静而微妙。 他拉开帘子,率先走了出去。将那个狭小空间里流动的暗涌、他内心剧烈的震荡与重建,都关在了身后。 摄影棚的强光再次将他笼罩。他走向聚光灯下属于他的位置,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仿佛刚才试衣间里那场简短却信息量巨大的对话从未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枚戒指的光芒,在他眼中不再那么刺目;昨夜那张模糊的照片带来的冲击,也被他悄悄纳入了新的理解框架内。嫉妒仍在,疑惑未消,但一种更顽固的、名为“希望”的东西,正在废墟之下悄然探出头来。 他要她,不论什么样的手段,或龌龊,或腌臜,只要能得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