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坦白

    第九章   坦白

    L市的秋天，在Aron停留的这一个月里，显得格外温顺而透明。天空是那种洗过般的淡蓝色，阳光清澈但不灼人，风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吹过街道两旁开始泛黄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像在低语一段心照不宣的宁静时光。

    赫晚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和工作，专心扮演着一个尽职的、久别重逢的未婚妻角色。他们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牵手逛博物馆，在街角咖啡馆分享一块甜腻的拿破仑，夜晚相拥着看一部老电影，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只是靠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脚下城市的灯火如星河般流淌。

    Aron依旧是那个Aron，温柔，体贴，带着法国男人特有的浪漫和一点点黏人。他会清早去市场买最新鲜的花，插满酒店的每个角落。会笨拙地学着做她喜欢的家乡菜，哪怕被辣椒呛得眼泪直流。会在她偶尔对着手机出神时，轻轻从背后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她肩头，问：“我的小猫在想什么？”

    他的存在，像一层温暖而柔软的毛毯，将赫晚密密实实地包裹起来，暂时隔绝了外面那个光怪陆离、充满诱惑和算计的名利场，也隔绝了席予那双时而沉静时而灼热的眼睛，以及顾霄那带着玩味和侵略性的气息。她让自己沉溺在这种日常的、安稳的幸福感里，几乎要相信，那些微妙的心动和挣扎，都只是平行时空里发生的、与自己无关的插曲。

    席予和顾霄也出奇地保持了沉默。席予除了必要的、关于他接下来一个国际品牌活动造型的工作沟通，没有一条多余的信息或电话。顾霄那边，新专辑的MV拍摄顺利结束，后续宣传期的造型方案通过工作室对接得井井有条，他本人仿佛也沉浸在新作品的创作中，没有再私下联系她。

    这一个月，风平浪静。赫晚甚至偶尔会想，也许一切真的可以回到正轨。她和Aron会结婚，工作室会因顾霄的合作在国内打开局面，而席予……终将只是她职业生涯中一个合作愉快、值得尊敬的过客。

    直到离别的时刻，像一颗早已埋设好的定时炸弹，滴答作响地走到终点。

    机场的候机大厅总是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离别、期盼和倦怠的独特气味。巨大的玻璃幕墙外，飞机起起落落，划破长空，将一些人带来，又将一些人带走。

    赫晚送Aron到安检口。他穿着米色的风衣，围着她去年送他的羊绒围巾，高大的身影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显得有些孤单。他转过身，深深地看着她，那双蔚蓝的眼睛里，倒映着机场冰冷的灯光，也倒映出她微微不安的脸。

    “小猫，”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似乎比平时更低沉一些，“这一个月，我很开心。”

    “我也是。”赫晚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胸口，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带着淡淡雪松和咖啡香气的味道。这是她选择的安稳，她提醒自己。

    Aron的手臂收紧了，将她牢牢圈在怀里。他的吻落在她的发顶，停留了很久。然后，他稍稍松开她，双手捧起她的脸，迫使她抬头看着他。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眼神专注得几乎让她有些心慌。

    “什么？”赫晚下意识地问。

    “你回来的第一天晚上，”Aron的声音很平稳，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吻你的时候，在你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的指尖轻触她锁骨下方几处痕迹早已消失不见的皮肤，“看到了很多痕迹。”

    赫晚的呼吸在那一刻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猛地冲上头顶，让她耳膜嗡嗡作响。她想辩解，想说那是过敏，是虫子咬的，但喉咙像被什么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看着他依旧温柔，却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眸。

    Aron却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让她心脏抽痛的宽容，甚至……理解。“别怕，小猫。”他低头，吻了吻她冰凉的嘴唇，“那天晚上，我看到了，所以我更用力地吻了下去。我想……覆盖住它。”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早已打好了腹稿。“听着，我不需要你对我忠贞得像一个圣人，也不希望你因为我而背负着沉重的负罪感生活。L市，这个圈子，诱惑太多了。你能抵抗得住，那是上帝。抵抗不住，才是凡人。”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不要悔婚。只要你最终还愿意穿上婚纱，走向我，其他的……我都可以接受。”

    赫晚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他话语里的含义。“Aron，你……你在说什么？”

    “开放式婚姻。”Aron清晰地吐出这个词，脸上没有任何玩笑的痕迹，“但仅对于你。因为我爱你，除了你，我不会，也不想去碰别的女人。我知道你做的一切，我们的工作室，你的野心，你需要机会，需要人脉……我理解。只要你不爱上别人，只要你的心还在我这里，身体上……如果偶尔需要放松，或者为了得到某些东西必须付出一些代价，我……我可以试着接受。”

    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和难以置信的眼神，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和恳求：“我不是在纵容你，小猫。我是在留住你。用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留住你的方式。我知道这样很荒唐，很不像话，但比起彻底失去你，我宁愿选择共享。只要你……别爱上别人。好吗？”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落在赫晚早已混乱不堪的心湖，却激起了滔天巨浪。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失声了。震惊、荒谬、羞愧、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慌，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鄙夷的、如释重负？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撕扯。她想起那个混乱的酒吧夜晚，想起顾霄guntang的身体和席予隐忍的眼神，想起自己对资源的权衡和野心……原来一切，都没有逃过这个看似温柔无害的未婚夫的眼睛。

    他没有暴怒，没有质问，而是选择用这样一种近乎自虐的“宽容”，为她铺了一条退路，也为他自己的爱情，上了一道最卑微的保险。

    “Aron，我……”她的声音干涩嘶哑。

    “不用现在回答我。”Aron再次抱紧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肋骨发痛，“好好想想。我回巴黎等你。记住，我爱你，胜过一切所谓的忠诚和完美。”

    登机广播再次响起，催促着他的航班。

    Aron松开她，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不敢直视。然后他转身，拉起行李箱，走向安检通道，没有再回头。

    赫晚僵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周围喧嚣的人声、广播声、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Aron的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在她脑中回响。

    开放式婚姻。仅对于你。只要你不爱上别人。

    回程的出租车上，赫晚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那金属的凉意，此刻仿佛直接沁入了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