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断陇
番外八:断陇
陇, 农田中高起的土埂,是田地的界限和象征,也是陕北少年与生俱来的宿命。 最后一亩麦子被割下,放在陇头,像为这片土地献上的最后的祭品。 三雄把手中的镰刀扔在一边,身子一沉,重重地坐在了田埂上。黄土被他砸起一小团尘雾,随即飘飘然落在他那双早已被汗水与泥土浸染得看不出本色的草鞋上。 疲惫,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酸软。腰背像是被钉在了这片土地上,僵直地弯了太久,一时竟忘了如何舒展。夕阳正从西边的山梁上沉下去,血色淋漓,染红了半片天空,也泼洒在眼前这片他刚收割完的麦田上。麦茬短短的裸露着,在血色里泛着枯黄的光,像一片刚刚结束厮杀的、狼藉的战场。 这,就是今年的全部了。 家里人都提前回去了,说是最后这一点,三雄一个人就能应付,要全部收拾利索才能回家吃饭。三雄的心,像这被收割一空的土地,骤然间变得空空荡荡。 三雄又渴又饿,晚风吹着有些凉,心里也凉,但却还坐着不想回——反正回去也没啥好吃的,但凡有一点荤腥油水,自然是先可着大着肚子的大嫂,和永远都在长身体的宝贝疙瘩,弟弟四宝。 三雄反复想着昨天那个陇边偶遇的,从西安来的高大魁梧如黑金刚的大哥,自报姓名叫福保的,临走时问他的两个问题: 想去西安闯闯吗? 想去赚大钱吗? 当然!三雄想疯了! 家里这二十来亩薄地,零零碎碎种了些小米、黄米、小麦和胡麻,几口人忙活了一整年,最多也就不过十两银子的毛收入。交了田赋与徭役、留了种子、留了一家人的口粮,剩下的也都还远远不够偿还大哥娶妻时拉下的饥荒。 眼看着秋收之后,便就是没活干、没营生的冬日了,作为家里的第一壮劳力,也就只剩下了白吃饭,别说家人嫌不嫌弃,自己都觉得不甘心! 天色渐黑,三雄腾地站起了身,跺了跺脚,抖落鞋上的黄土,也踩实了自己的决心。去!必须去!只要能赚到大钱,哪怕是龙潭虎xue也要去闯一闯! 第二日一大早,三雄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干净净,将从年节时才上身的那套靛蓝粗布衣裤仔细穿好,尽管肘膝处打着齐整的补丁,但这已是他能示人的最全部的体面。 怀里揣着积攒已久的十五文钱,以及前日福保临走时塞给他的一小块碎银子,还有去西安城赚大钱的灼热念头,一路快走夹杂着小跑,十几里的黄土坡路,到达绥德城时已接近晌午。 晌午的日头正烈,白晃晃地照在黄土压实的街面上,三雄额上、脊背上沁出了一层又一层透汗,贴在身上的干净衣裳,到底还是染上了旅途的尘灰,与少年浓烈的雄性气息。 一路打听一路问,便来到了绥德城里最大的一间客栈——“悦来栈”,这是福保下榻的地方。眼见着两层楼高的门面,以及门口川流不息的人与牲口,还有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马粪、草料和陌生人体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三雄在客栈招牌底下犹豫了片刻,他最后一次鼓励自己,福保应该不是骗子!哪有骗子会住这么高档的地方?哪有骗子不但没骗自己,反而还先给了自己一块银子,作为路费去找他? 再说就算骗,自己也没什么可被骗的,大不了就这条贱命拿走便是!三雄咬了咬牙,跑上楼咣咣咣敲响了二楼甲字房的门。 耳听得里面一句不耐烦的应答:“谁啊?”看样子是还没睡醒。 三雄顺了顺呼吸,大声道:“保哥,我是马三雄!前天我们在麦地里见过的,你说让我来这找你的。。。” 半晌不出声,大概是在穿衣服,然后门开了,黝黑铁塔般的福保披着衣服出现了,嘿嘿一笑,把三雄迎了进来,然后冲着楼下的伙计喊,让送一壶好茶并洗脸水上来。 三雄局促地坐下了,擦了擦额头的汗。福保先是站在门后的角落,揭起了净桶上面的盖,呲呲哗哗尿了好长一泡尿,三雄略显尴尬,赶紧扭过头去。 福保尿完舒畅了,慢悠悠地整理好衣服,刚好伙计就端了热茶和热水过来。福保只是摆了摆手让三雄先喝茶,便自顾自地洗了把脸,这才坐下。 “看你这一脑门子汗,不会是跑过来的吧?” 三雄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福保皱起了眉:“不是给你银子了吗?怎么不坐个车?” 三雄又是咧嘴一笑,摇了摇头。 福保心里这么一掐算,要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话,只怕一大早就得出门了,此刻一定还没吃饭,当下便起身招呼道:“走,先去吃饭!” 客栈的对面便是城中最大的酒楼——塞上春,看样子福保这几天一直都是在这吃的,所以掌柜的、伙计们都十分熟悉。只见他大咧咧地往那一坐,跟那伙计呼呼喝喝道:“这是我亲弟弟,挑你家最好最贵的菜,来上一桌!” 三雄拘束束地坐着,暗自吐了吐舌头,这要是来一桌最贵的菜,得吃多少钱啊?说话间,两三个伙计穿梭往来,便上齐了: 红焖黄河大鲤鱼、带骨扒猪头、野鸡野兔什锦煲、榆林炖豆腐锅、羊rou饺子、羊杂碎汤,整个桌子铺满了,最后上桌的压轴大菜便是那镇店之宝慢火烤羊腿!一整只肥美的羊腿,用当地的花椒、茴香、粗盐腌制后,在炭火上慢烤至外皮焦脆、内里酥烂、油光锃亮。 三雄看的眼都直了,又饿又馋,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大鱼大rou。福保也不多话,怀里掏出一把小军刀,照着那羊腿上就是一划拉,扯下一大块连皮带rou带筋的往三雄面前一堆,比划了一下,吃! 三雄也不客气了,暂且不管能不能去到长安赚到大钱,今日这顿大餐先吃了再说。 福保却先不碰羊rou,而是从那野鸡野兔煲里挑了一块野兔腿啃了两口,吃的嘴巴油油的,皱着眉道:“这他娘的是野兔?老子当年打仗的时候,吃的野兔也不是这个味儿啊。。。” 三雄面前的羊rou吃完了,也夹了块野兔rou,细细品了品道:“咱们陕北的野兔就是这个味儿!平日里我们都是直接烤了吃,不像他们家做的这般仔细!” 福保嘿嘿一笑,道了声痛快!接着又斜着眼问道:“喝点不?” 陕北汉子哪能让酒吓到!三雄傲气地点了点头。福保直接喊伙计:“挑你们最好的柳林酒,先来两壶!” 三雄不多话,也不奉承,让吃就吃,敬酒就喝。福保只是夹杂着问了些家里几口人、几亩地、收成如何之类的闲话,却只字不提西安赚大钱的事。三雄虽是心中着急,就也不好主动开口,反正就是硬生生把这辈子没吃过的rou都吃了个饱了又饱。 红光满面的福保瞅着三雄:“咋样?吃好了?”也是满脸通红、酒劲上头的三雄咧了咧嘴笑了笑,点了点头。 福保怀里掏出一锭五两雪花银,往桌上一拍,浑不在意地说了句“不用找了”,又拍了拍三雄的肩膀,“走!咱回去说。。。” 摇摇晃晃的福保进了屋就直接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也不说话,大概是在消食和醒酒。三雄也强压了一下上涌的酒气和油腻,倒了一杯尚有余温的茶递到了床前,规规矩矩地敬道:“保哥喝口茶吧!” 福保腾地起身接了茶一饮而尽,这才坐着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三雄这张脸—— 此刻的酒意正像田里烧荒的火,燎上他的双颊,在他那被风沙烈日打磨得黑中发亮的脸上,晕开两团沉郁的红晕。 那是陕北男人典型的骨相,与马金阳一样一样的!额骨与颧骨如山峦般高耸、突出,在酒后油亮的肤色下投下分明的阴影,构成一张棱角硬朗、宛如斧劈刀削的轮廓。 那对浓眉之下也是一双单眼皮的凤眼,眼裂狭长,眼角微微上挑。鼻梁,是这张脸上最挺括的线条,如一脉陡峭的山梁,从眉心笔直地贯通而下。他的嘴唇不厚,线条紧抿,紧紧地闭成一条向下的弧线,倒是与玉城那饱满红润的妩媚恰恰相反。与马金阳如此的挂相,玉城一定会喜欢! “不怪的人家都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你们绥德的爷们还真的是好看呀!” 三雄猛然被福保这么一夸,反而羞红了脸,因为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人夸过他好看!而且他自己也并不觉得,因为在本地,男人大概都是这个模子。 “哪有。。。跟保哥比差远了。。。”三雄这话倒是发自肺腑的,因为在他的眼里,福保高大伟岸之余,一张混着胡人血液的生动面孔更是充满了诱惑和神采。 “嘿嘿,倒是个好孩子!你真打算跟我去西安赚大钱?” 三雄点了点头。 “不管多苦多累,你都能行?” 三雄又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还能有什么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更苦更累吗? 福保呵呵一笑,“那我倒要看看了。。。把衣服脱了吧。。。” 三雄一愣,这是什么路数?说好的去西安的事呢,怎么还要脱衣服?啊!大概是看着我瘦,以为没腱子rou,也没力气吧? 三雄倒是不含糊,脱了个光膀子,露出了精壮黑亮的皮rou,还特地挺了挺胸、鼓了鼓胳膊上的肌rou,收了收腹,倒不是为了显示腹肌,而是要藏一藏刚刚吃饱喝足的小肚子。意思说你别看我瘦,干起活来可是有把子力气呢! 福保点了点头,他懂的,三雄身上的rou虽不大块头,但都是常年的劳作积攒下来的精rou,无论是耐力还是爆发力,一点都不比那些当兵的差!随即又摆了摆手,把裤子也脱了吧。。。 三雄傻眼了,脸红的跟猪头一样,怎么还要脱裤子?便是迟迟犹豫不动。 福保哈哈一笑,“怎的?这就怕了?那还怎么赚大钱啊。。。” 三雄满脑子的天人交战,因为他直觉上认为福保不是坏人不是骗子,他肯定也能带自己赚大钱,可为什么要脱裤子呢?大家都是男人。。。 犹犹豫豫、别别扭扭地问道:“去西安干啥呢嘛?那咋还要脱裤子呢嘛?到底是挣啥钱呢嘛?” 福保也不回答,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十两的银票,问道:“这算大钱吗?” 三雄眼睛都亮了,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一年干啥能挣十两啊? 福保眼睛一瞪,笑出声来,一年?你别逗了! 三雄的眼睛本就不大,现在已经瞪到了极限——你是说。。。一个月。。。就能挣十两? 福保又嘿嘿一笑,摇了摇头。 三雄反而突然害怕了。。。一天就能挣十两?这不可能!总不会是去偷去抢去杀人吧。。。 福保哈哈一笑:“你想啥呢!你先把裤子脱了,我且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能赚到这十两。。。” 三雄一看气氛都烘托到这了,一咬牙,一跺脚,眼一闭,脱了! 这回轮到福保的眼睛瞪的像铜铃了,我cao!你们绥德穷乡僻壤的,都吃了啥了,怎的都长的这么大? 三雄万分羞涩地赶紧提起裤子,好奇问道:“保哥还看过其他绥德人的?” 福保点了点头,说道:“我有个叔儿,就是你们绥德人,也姓马,就跟你这差不多大,他的儿子,我弟弟,也是一样。。。要不真得说你们绥德汉呢。。。” 三雄从不认为自己长的好看,但自己的大却是知道的。他随他爹,年纪不大就早早发育出一副黑骏马般的家伙事儿,但是他哥、他弟、他的小伙伴们没有一个能超过他的。尽管应该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但对于三雄这样的淳朴乡下少年,根本不知道这大小跟这赚钱能有什么关系。 “你还是处儿?” 三雄羞臊的脸通红,只是因为黑红脸膛儿和酒色上头,看不太出来,只好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弄过吗?” 三雄更加羞臊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挤了挤眉毛鼻子眼睛嘴,丢脸地挤成了一团。 福保嘿嘿一笑:“有啥可害臊的!大家都是男人,谁还没有过呢!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弄过了,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福保哈哈一笑,三雄更窘了。 “睡觉!跟女人睡觉就能赚大钱!你愿意吗?” “光睡觉就能赚大钱?这怎么可能!”三雄脱口而出,但随即也明白了,福保口中的睡觉自然不是纯睡觉,而是要干点啥。。。 三雄虽然还是个雏儿,但跟小伙伴们平时闲扯闲聊,大概也都明白了男女之间关起门来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自己没试过,但是听过——家里的破房子不隔音,听过大哥跟嫂子睡觉时的声音,虽说有刻意压制,但听的出来是件愉悦开心的事儿。。。 “保哥你可别骗我。。。”三雄还是不太相信!想睡自己的媳妇儿都得先给彩礼呢,如果有机会能白睡到别的女人就不错了,睡完了居然还能挣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嘛! 福保收起了嬉皮笑脸,很正经地说道:“是真的!男人想睡到漂亮女人要花钱,同样,有钱的女人想睡到你这样的精壮小伙子,她也是要花钱的。。。” “那不就是跟妓女一样喽。。。”一句话脱口而出之后,三雄忽地沉默了。想到了刚才信誓旦旦地放狠话,无论多苦多累都要去西安赚大钱的豪言壮语。 福保知道三雄此刻的心理斗争,就如当年他自己决定走这条路的时候一模一样。居长安,大不易!想要在西安活下来,当牛做马也是可以。但要是想当人,就得有做人的本事!不认识几个字,也没有背景人脉,这就几乎断绝了所有做人上人的可能了。 在集市当牛做马,一次能赚个十几二十文钱;在女人的床上当牛做马,一次就能赚十几二十两银子!这里面差了一千倍。。。 福保眼睁睁看着三雄坐下开始发呆,也不劝也不逼,毕竟这种事情必须自己想开、想明白才能作数。 不知过了多久,三雄才抬起眼问:“真的能一次赚十两银子吗?” “那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反正我是没有低于十两银子的。。。” “那。。。你看我行吗。。。”三雄的语气里,探索大过了犹豫。 “你再让我看看。。。弄硬了。。。” 这回三雄不羞臊不扭捏了,反而多了几分勇敢,又站到床前解开了裤子,用手指拈起向着福保甩了甩,展示形状与长度,然后开始上下taonong。。。 福保又羡又妒的快流口水了,简直就是完美极品的一根!笔直,粗长,所有的形状与线条都是刚刚好;既不会青筋炸裂到狰狞,也不会左歪右斜影响观感;两手握住露个头,且少年特有的硬度堪比精钢,绝对是女人爱男人恨的一根。 “以你这家伙事儿。。。第一次破身我估计能收个五十两。。。” 福保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不啻于一声炸雷轰鸣在三雄的脑海里!五十两是什么概念?三雄虽说不怎么懂术数,但也是能算的明白——不但大哥娶亲时的饥荒能全部还清,剩下的至少还能买两三亩上好的水田! 没有在绥德种过田的人,根本无法懂得水田的金贵。。。 一想到水田,想到那一块块平整、肥沃、能出产金贵麦子的水田,三雄就觉得浑身的血“轰”地一下,全都涌上了头顶,这股热流冲得他耳根嗡嗡作响!随即热血下行,全部集中到了两腿之间,欲爆炸般。想到自家村头那片梦里才有的水浇地,在日头底下,水波粼粼,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那沉甸甸的麦穗,仿佛已经在他手心里摩擦,发出沙沙的、令人心痒的声响。 而他此刻手上摩擦的,却是他自己那笔直粗壮的一根。拳头越攥越紧,手速越撸越快,三雄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胸膛里像揣了一面鼓,咚咚地,又沉又重地敲打着,那是一种混合着丰收、贪婪、渴望与巨大力量的战栗、颤抖。 三雄猛地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好像已经一口气跑完了那十几里回村的山路,他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自己的家人,吼给那一片沉默的黄土坡听。他甚至能闻到新翻的、湿润的泥土那股独特的腥甜气,这气味比世上任何东西都更让他迷醉。 所有的幸福都忽然被福保一连串急促的“我cao!我cao!”给打断了,三雄赶忙睁开眼,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射了,自己对土地、对丰收、对未来的所有渴望、欲望,都化作了一股又一股的浆液,喷射到了福保的脸上、身上、床上、地上。 那一刻,三雄的酒也醒了。 仿佛此生从未如此清醒、如此坚定过: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