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战
宣战
——Coffee. Ice. Stains. Irrelevant. The asset is compromised. The rival must be liquidated. No more games. Total annihilation. 冰块融化的水渍在地板上蜿蜒,混合着深褐色的咖啡液,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张靖辞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双手交叠放在膝头,如果忽略那一身狼藉,他看起来依然像是在主持一场高端会议。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又在他的目光扫视下迅速退潮。 他也没有发怒,只是缓慢地、机械地抬起手,摘下那副并没有被泼到的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一下,两下。动作精准,力道均匀。 她泼了。 她真的泼了。 那一瞬间冰冷的刺激,没有让他冷却,反而像一簇火星,落进了心底那片早已干涸的、名为“情感”的枯草堆里。嗤的一声,烧尽了最后一点残余的水汽。 他重新戴上眼镜。世界恢复了清晰,也恢复了那种冷酷的、只有数据和利益构成的灰度。 站起身,那件价值五位数的定制休闲装紧贴在身上,湿冷、黏腻,但他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他拿起桌上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里面装着足以毁掉张经典心血的武器。 走出咖啡厅。外面天色沉,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里有股暴雨前特有的、带着土腥气的闷。远处天边滚过一声闷雷,沉沉地,像是从地底传来。 司机早已把车停在路边,看到他这副模样,瞳孔猛地收缩,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敢吐出来,只战战兢兢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回香港。” 张靖辞坐进后座。 “通知法务和公关,全体待命。今晚十二点前,我要看到‘野火创意’所有的负面新闻占据各大版面。” “另外,执行B方案。冻结张经典名下所有可追踪的个人及公司账户。” “向他所有的合作方和供应商发出单方面终止预警。”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那股湿冷的咖啡味萦绕在鼻端,像是一种挥之不去的嘲讽。 既然她选了那条路。 既然她觉得那是“人”该有的样子。 那他就让那个“人”,在这个残酷的商业世界里,死无葬身之地。 他要让她亲眼看着,那个她以为能依靠的港湾,是如何在他手里变成一片废墟。 …… 深圳湾的公寓里,雨声很大,噼里啪啦地砸在落地窗上,密不透风,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 星池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那个新手机。屏幕暗下去,她又按亮。暗下去,再按亮。惨白的光映着她的脸,明明灭灭。 门锁传来响动。 她猛地抬头,心脏收紧。 张经典推门而入。他身上带着外面的潮气,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手里提着两个大大的购物袋,里面装着各色食材和零食。 看到星池坐在那里,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灿烂得能驱散所有的阴霾。 “星星!饿坏了吧?等久啦?” 他换了鞋,几步走到她面前,把袋子放在茶几上,像献宝一样打开。 “你看,我买了新鲜的基围虾,还有你爱吃的车厘子。今晚二哥给你做大餐!” 他兴致很高,话也密,声音里透着一种完成任务的、简单的快乐。完全不知道,几个小时前,有人已经对他珍视的东西判了死刑。也不知道,他的爱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对峙。 星池看着他,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了。 她想笑,想装作若无其事地夸他,可嘴角沉重得抬不起来。她想告诉他张靖辞的威胁,让他早做准备,可又怕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怕看到他露出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怎么了这是?” 张经典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沉默。笑容收起来,他蹲下身,视线和她平齐,紧张地握住她的手。 “是不是脚又疼了?还是一个人在家害怕?” 他的手很热,很干燥。掌心里有薄薄的茧,那是常年玩赛车和在此前创业初期搬东西留下的。 星池看着那双手,眼眶一阵发热。 这双手牵着她跑过凌晨空荡的异国街道,笨拙地为她做饭,也在最绝望的时候,死死地、不容挣脱地抓住她。 现在,这双手将要面对的,是张靖辞狂风暴雨般的报复。 “没。” 她低下头,反握住他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就是……有点饿了。” 她撒了个谎。 张经典明显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她发顶,眼神软下来:“饿就早说嘛。傻坐着干嘛。等着,马上好。” “我可是去好好拜师学艺了一番! 他站起身,拎着食材进了厨房。很快,厨房里传来了切菜声和水流声,充满了烟火气的温馨。 星池坐在原地,听着那些温暖的声音,看着窗外被暴雨冲刷得扭曲模糊的城市灯火。 她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张靖辞要毁了这一切,那她……就必须想办法守住。 会有办法的。 她拿起手机,点开了一个新闻APP。 头条推送已经出来了。 《野火创意涉嫌重大财务造假,多名高管被带走调查》 《知名设计公司抄袭丑闻曝光,面临巨额索赔》 《神秘资本入局,野火创意或将易主》 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像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个还没来得及壮大的“野火”。 张靖辞说到做到。 而且,快得让人窒息。 厨房里,张经典还在哼歌,调子跑得厉害,断断续续的,混在炒菜声里。他大概还没看手机,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星池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标题,心一点点沉下去。 得做点什么。 在这场力量悬殊的角力里,张经典毫无胜算。唯一的变数,可能……只剩下她。 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玻璃上倒映出她自己的脸,苍白,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凝结,变得坚硬。 如果野火被毁,是因为她。 那么,能救野火的,大概也只有她。 张靖辞…… 张靖辞。 她转过头,看向厨房。玻璃推门里,那个高大的背影系着条卡通围裙,正手忙脚乱地对付一锅活虾,偶尔被溅起的油点烫得龇牙咧嘴。 那是她想牢牢抓住的、人间烟火的温度。 为此…… 窗外雨势如注,雨幕将城市分割成无数个破碎的色块。星池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试图用这点凉意来镇压心底翻涌的岩浆。 厨房里的香气越来越浓郁,油烟机运作的声音、锅铲翻炒的声音,构成了这个小小避风港里最动听的乐章。张经典哼着一首不知名的老歌,调子跑得没边,却透着股没心没肺的快乐。 他不知道。 他为她盘算着下一顿吃什么,憧憬着也许并不存在的“以后”, 这种快乐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一个浪头打来就会粉碎。而那个掀起巨浪的人,此刻正坐在云端,冷眼看着这一切。 星池转过身,看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宽肩窄腰,系着一条有些滑稽的小熊围裙,正在跟一只活蹦乱跳的虾搏斗。 “二哥,”她开口,声音很轻,被雨声吞没了一半,“我想喝可乐。楼下便利店那种玻璃瓶的。” 张经典回头,手里还举着锅铲,脸上蹭了一点面粉,笑得灿烂:“行啊!家里没有了?等着,这锅虾闷上我就去买。想喝冰的还是常温的?” “冰的。” “好嘞!这就去,五分钟!” 他放下锅铲,洗了手,甚至没顾上脱围裙,拿起钥匙就往门口冲。“乖乖等着哈,马上回来!” 门被关上。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只有锅里的汤汁还在咕嘟咕嘟地响。 星池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五分钟。这是她争取到的,谈判的时间。 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此刻像是一串通往地狱的密码。 拨通。 “嘟——嘟——” 听筒里的忙音单调而漫长,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她的神经上。 终于,电话被接起。 没有声音。那边是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只有隐约的、极其细微的键盘敲击声,冷漠,精准。 星池深吸一口气,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张靖辞。” 她没有叫大哥。 那边的键盘声停了。 “如果你想要的,是我。”她的声音很平稳,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像在念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台词,“那就冲我来。” “放过野火。放过他。” 沉默。 长达十秒的沉默。 然后,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嗤音 “现在才说这些,”那个声音沙哑、冰冷,透过电流传过来,像是裹着冰碴,“不觉得太晚了吗?” “筹码已经上桌了,我亲爱的meimei。” “你想撤回,得付出双倍的代价。” 星池闭上眼。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好。”她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双倍。” “只要你停手。”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哪怕是……回去当你那只听话的金丝雀。是金丝雀吧?”她说着说着笑出来。 又是沉默。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长到星池以为他已经挂断了。 “半小时后。” 张靖辞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审判者的高傲和冷酷。 “司机会去楼下接你。” “别让他看见。” 嘟—— 电话断了。 星池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空洞的脸。浑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干,她顺着墙壁,慢慢地滑坐在地板上。 五分钟,到了。 门锁转动,张经典带着一身湿冷的水汽冲进来,手里高举着两瓶玻璃瓶可乐,瓶身凝着冰冷的水珠。脸上洋溢着邀功的笑容。 “买到啦!超级冰的那种!” 他把可乐递给她,顺手替她拧开了瓶盖,殷切地看着她。 “快,尝尝,是不是你要的那个味儿?” 星池接过可乐,瓶身冰冷的水珠濡湿了她的手掌。她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她一句话就跑进暴雨里的男人,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 “怎么了?”张经典慌了,手忙脚乱地要给她擦泪,“怎么又哭了?是不是脚疼?还是……” “二哥,”星池打断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可乐。气泡在喉咙里炸开,冲得鼻腔发酸。 “这可乐太好喝了。” 她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把脸埋进他带着雨水和烟火味的怀里。 “好喝到……我都舍不得喝完。” Goodbye, my love. Forgive me for leaving you in the dark. Again.